梦华录虽然已经播完,但这部剧实在是太好看了,完全值得二刷三刷,尤其是这部剧里所引发的宋朝热,让很多人第一次感受到,什么是真正的美学,比清宫戏实在是高级太多了。
电视剧里表现的,正是宋真宗执政的后期,宋辽两国签订澶渊之盟以后,宋朝这边就迎来了高速发展的时期。
两国不但不打仗了,而且还做起了生意,宋朝也节省了大量的军费开始,再加上宋朝从立国之初,就以大量的金钱,赎买将领的实权,允许他们做个富家翁,因此宋朝的商业,一开始就呈现出一片繁荣的景象。
朝廷鼓励商业,这实际上形成了一个正向的循环,因为商业的发达,反倒可以让朝廷征收商业税,比如说酒税,这样一来宋朝从真宗朝开始,就慢慢走向了一个空前繁荣的商品经济,有钱的人开始增多。
富贵闲人
贾宝玉曾经说过,他最羡慕的人生是富贵闲人,不但要富贵,而且要是个闲人,如果一个人,有钱但是过于忙碌还是不行。
但贾宝玉这句话,其实是包含了另外一个前提,那就是你必须是个有文化的读书人,富贵闲人绝对不是那些暴发户,天天靠收租过日子的人。
而宋代其实就有这样一大批富贵闲人,他们就是宋朝庞大的士大夫群体,正是这个群体,促成了北宋文化和审美的高度繁荣,尤其是造就了中国文学史上词的空前繁荣。
人有了钱,就会想办法享受生活,这种想法古今中外都一样,有了钱之后的宋朝人,那生活过的是相当舒坦。
只开封一个地方,就有那种可以自己酿酒的正店酒楼,就有72家,赵盼儿开的永安楼,看着那么繁华,也不过是个没有酿酒资格的脚店,需要到正店去买酒。
喝酒肯定不能干喝呀,肯定得有下酒的菜,光吃菜还不够,得有美女唱个小曲儿,这才叫生活,风月场所的小曲,本质上跟韦小宝喜欢听的十八摸是一种东西。
原本跟薛潘喜欢的,女儿悲,嫁了个男人是乌龟。女儿愁,绣房窜出个大马猴。女儿喜,洞房花烛朝慵起(后面还有一句比较露骨),是一种调调,薛潘的趣味倒是和韦小宝很像。
为什么要说原本呢,因为后来十八摸它变了,因为宋朝富贵闲人的主体变了,不再是薛潘这种人,而是有文化的士大夫。
宋朝的士大夫,不但是工资高,而且不用担心脑袋搬家,再加上人员极其臃肿,事情也不多,因为喜欢喝酒聚会听曲儿,就成了士大夫生活很重要的内容。
但问题是,就算是左拥右抱,看着胡旋舞,喝着葡萄酒,但毕竟是十几年寒窗苦读过来的,文化水平还是有的,实在听不惯那些青楼歌姬们唱的东西,于是很多文人爱耐不住,开始自己写词让歌姬们去唱。
美女长什么样子?
在这样的场合,哪怕是文人写的词,也都是酒酣耳热之后写的,仅仅比低俗高级了一点点,尤其是写一些艳俗的内容,再让美丽的少女歌姬面红耳赤的唱出来,充分满足了士大夫们此刻猥琐的心里。
词这种东西,跟诗本质的区别就是,词本质上就是比较艳情的,而诗一直都是比较严肃的,这一点宋朝人分得很清楚。
不要以为我们说唐诗宋词,感觉上宋词人不写诗,实际上宋朝人不但写诗,而且写得很多,宋朝人是把写诗当做正经事来看的。
只不过宋朝受理学思想影响比较大,写诗又古板又正经,还总想说个道理,所以宋诗不流行,但数量很多,对于以下全唐诗,全宋词和全宋诗,全宋诗的体量是前两者的总和。
既然是在娱乐场所写的东西,里面肯定充斥着男欢女爱的内容,但文人都是有追求的,就像晏殊所说的,真正富贵的人,写出来的东西,一定是淡雅的,绝不沾染金银气。
宋朝文人哪怕是描写美女,最终也发展出了比此前更高的水平,我们来对比一下两首高水平的词,就能很明显地看出来。
先看一下温庭筠的《菩萨蛮》:
小山重叠金明灭,鬓云欲度香腮雪。懒起画蛾眉,弄妆梳洗迟。照花前后镜,花面交相映。新帖绣罗襦,双双金鹧鸪。
词是好词,但境界不高,写美女还停留在皮相,我们再看一首秦观的词,同样是写美女,宋朝人写出了高级感:
漠漠轻寒上小楼。晓阴无赖似穷秋。淡烟流水画屏幽。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。宝帘闲挂小银钩。
全词没有一句写美女,但是你能明确感受到,写的是一位美女,漠漠轻寒上小楼,谁在上小楼,肯定是一位美女,绝对不可能是一百八十斤的胖丫鬟,那就是叮叮咣咣上小楼了。
曹雪芹继承了这种写人的精髓,所以前前八十回,很少直接描写林黛玉穿什么衣服,你能感受到林黛玉的美,但有没有特别的具象,不像王熙凤那样鲜艳。
但是到了后四十回,可就不一样了,怪不得张爱玲如此讨厌后四十回,其中有一次写到:
这里雪雁将黛玉的碗箸安放在小几儿上,因问黛玉道:“还有咱们南来的五香大头菜,拌些麻油醋可好么?”黛玉道:“也使得,只不必累赘了。
看到这里,真想打死高鹗(最新研究四十回基本上不是他写的),心里大声疾呼,吃什么五香大头菜,使不得,使不得呀。
这就是晏殊说的,没有经历过真正富贵的人,才能写出这种东西,实在是太煞风景了,可以说宋词在艳词的基础上,完成了一次华丽的转身,但这还不够,在苏轼的手上,宋词终于走到了另一个新高度。
每个时代都有愣头青
我们都知道,宋词有婉约派和豪放派,仿佛这两派可以分庭抗礼,但事实上,这都是选本惹得祸,宋词的全貌,婉约词还是占绝对的主流。
现代人读唐诗宋词,读的都是选本,选本这东西,跟个人偏好有关系,既然宋词出现了像苏轼这样的写法,那么如果选本选十首词,可能豪放词会有四首,让你感觉似乎豪放词和婉约词数量上差不多,但事实上婉约才是词的绝对主流,豪放的个性,都是那个时代的愣头青,对于郁闷最强烈的反抗而已。
每个时代都有愣头青,总想表达自己的不满,当年富贵宰相晏殊,在家里办宴会,当时还是年轻人的欧阳修看不下去了,于是劈头盖脸就是写了一首诗:
阴阳乖错乱五行,穷冬山谷暖不冰,太阴当用不用事,盖由奸将不斩亏国刑,须怜铁甲冷彻骨,四十馀万屯边兵
这一看就写得很冰冷,意思是国家危难,边境将士正在受苦挨冻,你们居然在这里搞宴会,弄得晏殊很是委屈,说了句裴度也曾宴客,韩愈也作文章,就连这两位忧国忧民的楷模也只说“园林穷胜事,钟鼓乐清时”而已,有谁会像欧阳修这样搅局!
欧阳修就是那个时代的愤青,看不惯很多事,后来的苏轼也是一样,他靠着世所罕见的才华,直接把词发展到了另一个高峰,那就是豪放词,直接用词写出来诗的严肃和悲壮,极大的拓展了词的边界。
苏轼是个文学天才,他把词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高度,再也不是柳永奉旨填词时候的那个样子,梦华录里那个为花魁张好好牵马的柳先生,历史原型就是柳永。
只不过当时的词,还真的全部都是卿卿我我的调性,后来宋朝的文人,硬是一点点往前走,从低俗到高雅,再从高雅到豪迈,硬是把词的高度往上拔了很多,形成了后世,唐是宋词这样的文学双壁。
有钱肯定是好事,但只有让绝大部分读书人有钱,才能促进文化的发达,要不然有钱人再多,文化和审美还是处在低俗的水平,只能欣赏绣房窜出个大马猴这样的审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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